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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紫尾子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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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老家住在重庆綦江边上的一个小村子里。

村头叫幺店子,靠近集市,每天有三路从县城路过的班车在此下客、上客,非常热闹。到我家要沿泥石马路往西走。首先要经过一大片黄黄绿绿很有气势的橘林和庄稼地,这里没有人家,接着再拐过一个弯,景象就变了。哗哗的水声扑面而来,綦江河在河滩蹦跳着流来,清清河水映着河边草。鸡鸣、犬吠声接踵而至。有时,渔船上的船夫在嚷嚷着,向岸上报告着鱼汛;有时,一群浣衣女子用捶衣棒击打着衣裳,欢声笑语。茂密的竹林环绕在周围,只有七八户人家的这片院落和河岸,生出个土俗的地名,叫紫尾子。这就是我的故乡四五十年前的场景。

我家老屋与河边就一棵树的距离。老黄葛树的主干在我家门口,枝冠伸到竹林,团团树叶和竹叶尖尖,挨挨挤挤,扶肩携手般亲密,像我和紫尾子的小伙伴。

那树,那竹,春来绿枝,秋去叶落,造出一番景致。紫尾子年岁最大的是我爷爷,他干活累了,就在树下闲坐,看涨水、看船过,一坐就半天不动。我问他:“黄葛树和你,哪个更老?”他捻着白胡须,慢条斯理地回答:“我小时候看到这树就有这么高、这么壮。”“谁栽的?”“我小时也问过老人,没人知道是谁栽的。”“那片竹子呢?”“也没有主人。”没人栽,没人管,任意生长,树长出华盖的密致,竹生成浓郁的翠。

石头垒、泥砖砌,搭建木檩子,覆盖茅草或青瓦,各家各户的老屋,都是祖辈建造,一代代传承下来的。有的墙泥脱落,用灰泥补过;有的梁生虫蚁,拿铁丝来个五花大绑。遇到大风,一些经久的老屋摇晃着,随时都像要倒塌;如果暴雨来了,好多户人家,都是屋外大雨、屋里小雨,从破瓦缝漏下的雨滴落在接水的盆里,叮叮当当地响着。

我家老屋是照壁墙房子,仄仄斜斜,老态龙钟的样子。关严门窗,却堵不住墙上裂缝。爷爷禁不住漏进的寒风,咳喘得厉害,也揪痛着家人的心。父亲母亲节衣缩食地筹款,打算把挡风那面薄薄的照壁换成泥砖。

春天来了,竹林开始吐笋,河边活泼泼清绿起来,第一轮涨水漫过了河滩的卵石。最妙的是黄葛树上筑起了鸟巢。清晨,和鸟啼共鸣的是一阵有节奏的“咚咚”声。我揉着惺忪的睡眼,出门一看,一身大汗的父亲和母亲在坝子忙活着。坝子里堆着泥土,妈妈蹲在土堆旁,她的身边有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。她不停地往木匣子里添加着泥土。爸爸举着一根长长的圆形木头,用力地将木匣里的泥土筑紧。随着他粗壮手臂的上上下下,木匣子的泥土被筑成了一块块的方形泥砖。原来,他们是在用泥土制作泥砖,用泥砖来建新房子。

“咚咚咚”,像是击鼓,竹园回应来脚步声、说话声。邻居们从四面赶来,挑着堆满黄泥的担子,搬来筑泥砖的木匣,担着盛满水的木桶,我家院坝顿时人声鼎沸起来。紫尾子的老少爷们都来了。挑泥的、碎土的、筑砖的,繁忙得像秋收时的田野,连彭家叔叔那条黄狗也来凑热闹。

人多,事就办得快。几天光景,堆在院坝的泥砖层层叠叠像一座小山。又几天过去了,小山似的泥砖变成了我家老屋的新墙。搬进泥砖房那天,爷爷的咳声变成了笑声。但笑声也被喧闹声盖过了。一湾子人闹成一片,男人划拳喝酒,女人聊天吃饭,娃子们上桌夹两片肥肉塞进嘴,还没吞下去又追跑到了院子外。那热闹的情景、互助的亲情,深深镌刻在我快乐童年的记忆里……

近些年,集镇搞起了旅游,幺店子越发繁华了。来来往往的,很多是远客。我在幺店子下车,我是回家的故人。

公路两旁,坐落着一些陌生的高楼。以前的泥路已铺了黑油,踩在路面,光滑得让脚不习惯。拐过弯,哗哗水声传来,四下望去,没有了渔船,也没有了操着乡音的浣衣女,新修的滨江大道上,几只闲散的鸡在觅食,狗在太阳下打盹。不习惯嘈杂的我,倒觉得更适应这里的静谧。

新修的紫尾子,仍是那群矮矮的房子,但老屋的墙壁都被粉刷得雪白。虽然都翻新了个遍,却仍然被竹林包围着,看不到屋顶、瓦檐。还是那七八户人家,只是,人已经变了些样。曾经的童年小伙伴和我一样,大多去了远方的城市;爷爷和一些老人,都已经故去;父亲、彭大叔,白了发,掉了牙,悠闲地坐在老树下,喝茶,下棋,慢吞吞说话。另一张石凳上,母亲正在用手机打视频电话。我凑过去,视频里的女孩,是我的女儿。我认出咖啡杯后面的背景,是上海新天地。

我住回了老家。綦江河水哗哗,枯了,涨了;黄葛树长了新芽,落了黄叶;竹园,还是那个竹园;风一吹,老树和新竹挨得紧紧,风再一吹,又轻轻疏朗开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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